伍拾壹凤火（凤凰火的到来，引领众鬼涅盘而出的代价） (第1/1页)

    青行灯的这封回信让星熊足足等了两天。

    似乎沾着血腥气味的密报上只有简短的一行字：“我在等的名字亮起来了，带领鬼族回归的工程便拜托你照应，请务必尽快。新的线人会进来接替你，一个在鬼曳城外完好妖堕的人。”

    坠落的火球砸在山脚摇曳的樱草间，旋起滔天的碎叶。这一幕，星熊似曾相识。

    “那晚砸在酒吧房顶上的是你？”他便也不含糊，单刀直入。

    一身火焰化作橘色长裙的女人抱着两扇羽翼将星熊上下一番打量：“人鬼记忆切换自如，细节清楚，逻辑清晰。青行灯说得没错，你确是完整的觉醒之妖。”

    她言罢，又做了个令眼前妖怪咋舌的举动——从怀中繁复的火羽下，她竟抽出一张金属质地的名片，用翅头的两片羽尖夹着熟练地递向星熊眼前。

    “PHOENIX实验室研究员凤凰火，将来回外面，劳驾别说漏。”

    怔住的调酒师僵着手腕，接过了这张精心打造的显然比硬纸耐磨许多的名片，眼见它连材质都预判到了脱离鬼曳城的一路艰险，暗叹考虑周详。

    顾念地主之谊，星熊深吸一口气，回敬出一副向导的架势来：“不如我带你逛逛，熟悉一下鬼曳城这边？别看这地方是茨木童子的执念所化，那家伙格局可大得很，鬼曳城少说也有当年大江山到京都的排场——”

    不料凤凰火眉间深深蹙起“意外”二字：“青行灯跟你说的是我第一次来么？”

    分明问的是她，却引得面前的星熊一头雾水。

    他自忖足够博闻广识，断定从未在鬼曳城中听闻过如此排场铺张的凤凰之火化作的妖怪。这女人初来乍到便带着诸多迷思，搅得他这原本在鬼曳城中最清醒时局的人一时竟失了判断。

    凤凰火顾自远睹着被鬼王劈裂的天堑造就的两座锋利山头，良久的沉默中，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百感交集。

    “……原来连圣山都毁了。不过这才是昔日大江山的原貌，罗生门之鬼本也不需要所谓的神庙和祭司，人世权欲的陋习罢了。”

    “你到底……是什么来头？”星熊警觉地眯缝起眼睛。

    圆场似地轻笑一声，凤凰火道：“我碰巧在这一世与青行灯前缘再续，把缠绕我这一生的《百物语》带回原主身边。每回相遇，我都会翻看《百物语》里的故事，以此知道了人鬼乃至狭间的不少秘闻。也是因为它，我才会被带来这里，在这片鬼疆初开的时候，我曾是最早的祭司之一。”

    “起初就是她，突然有一天问起本大爷是否遗落了什么东西，才引出了本大爷后来的调查。”酒吞童子的声音自后方兀然响起，星熊回头看去，他与茨木不知何时已悄然降临。

    凤凰火对眼前的迎接却并不意外：“茨木童子的心目与整片鬼曳城相连，自然觉知一切外来之物。”

    比星熊更觉扑朔迷离的显然应该是茨木。

    从前九死一生的战友、多年来身处同一屋檐下的家人，如今却以元老祭司的身份与自己踏足同一片鬼疆，带着“在鬼曳城外完好妖堕”的名头。眼前的凤凰火恍然变得不真实，但那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分明真切如初。

    “你当真——”乍一出口的话卡在半截，不知从何问起。

    “我当真没有来得及分化就已经妖堕了。”凤凰火坦言，与其说是少年时候有心隐瞒，倒不如说今日的开诚布公才是姗姗来迟，她料想茨木和当初刚知道真相的酒吞一样有满腔疑惑恨不得一条条逼问，“我也当真没有逃过PHOENIX实验室的那场袭击，但因为我是凤火铸就的妖，有火的地方我都可以涅盘。那时候从鬼曳城逃回人世，我一样是借死托生。”

    言及关键，她缓下语速娓娓道来。

    PHOENIX－VII是一支旨在与前尘构筑桥梁的特殊的转换剂。少时便妖堕的凤凰火知道这世间的法则并不只属于围绕物质的理性教条，而是穿插了无数未解之谜，因而这支转换剂的诞生是她真正与这些接轨的开始。

    《百物语》最初如何落进这个名为“祭庙”的组织手中她不得而知，毕竟少时偶然的一面过后她也再未见过那卷轴。起初亦是他们找到她，说拜读过她博客中陈述研究思路的随笔，自认可以提供至关重要的协助，而互换条件是请她加入他们的研究。

    “我原以为那只是一个特殊的考古研究，甚至再次见到《百物语》的时候也起错了心念，妄以为那些人是可以共事的妖堕的同伴，终究是我大意了，以我的火焰错付了人。”谈及曾用自己的妖格与火焰为他们点亮《百物语》的灵魂火种之事，凤凰火至今忿忿不能开解。

    “他们以那书卷为地图，寻得茨木的鬼手和那两件信物。也是循着这条路，收集到了沾染本大爷遗落力量的物件，以此驱使鬼手上附着的执念幻化出了鬼曳城。”酒吞加入进来，将他人类记忆中解开封印的关键信息道出。

    这一字一句刻在茨木脑海里，竟构筑成一些清晰得恍若亲历的画面。

    “……吾好像可以看见！”他瞑起双目，将被浮光掠影狂轰乱炸的额脑深埋进鬼手掌心，努力尝试梳理此中因果，“《百物语》被他们动过手脚，沾上的人不论前世如何都会妖化。这妖化可以传染，与丧尸无异，所以他们之中妖堕的最后都被扔进鬼疆，幸存的便做了这里的祭司。……祭司的意识是半睡的，忘了人世绝大多数事情，自以为筹谋算计，却不知，亦是被外面摆布。”

    凤凰火的眼神确认了他言及的种种。

    “我装疯才得了机会被丢进来。那时候偷到《百物语》藏在身上，很快会被发现，我没有别的脱身办法。鬼曳城的时空偏差给了我时间用凤火净化卷轴，也是来到这里我才真正回想起自己从前的事，想起很久之前青行灯寄命的灯芯是由我的火点燃的。”

    而茨木看见的画面，是身着祭司衣饰的凤凰火被利欲蒙心的“长老”命人押解着，将她推至先前那道也令自己粉身碎骨的暗门面前。

    “这是涅盘的代价。”

    她总算说了句茨木能懂的话。涅盘的代价也即是自由的代价。

    星熊发现，伫立一旁的鬼王自始至终缄默，若有所思，那锋利的眼角眉梢笼着愈渐暗沉的阴云。冷不防，酒吞开了口，字字道出的是一个最为致命的问题：

    “这片鬼疆的妖怪想要出去，难不成都要这么粉身碎骨一次么？他们又有多少能经得起涅盘？”

    “恐怕没有一个。”凤凰火坦言，“但从来诸事都另有办法，鲜有真正的绝路。”

    在场四人之中，唯有凤凰火有足够的见识说出这“另一个办法”，可她将视线静静地转向茨木，似乎笃信他才能给出最终的答案。

    或者，应该谓之抉择。

    大妖仰望着鬼曳城黑云密布的青空，心目与大地相接，他明白凤凰火将选择交给他的意思。自酒吞重拾的记忆中，他看出《百物语》之主曾用昂贵的代价换取了那段狭间的秘密往事，那么凤凰火一定读过他们的故事，也知道了他与酒吞究竟的来由。她是在征询自己是否能用灵魂深处烙印的极点来破解此局。

    “如若降下一道契约，将鬼众所应经历的涅盘全数聚于‘圣物’，这里所有人都能安然离开。”茨木神色清明地开口，面容平静悠沉，“弱者依附强者，无外乎是为这样的照拂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