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从此前路再无光 (第1/1页)

    深夜，待宋怀南睡着之后，贺玉宸才轻手轻脚地去了书房。

    他桌子上有一垒纸，上面是他派出的人在村民口中以及资料库中东拼西凑出的，宋怀南那不曾有他的十六年。

    据村民回忆，宋怀南是被奶奶徒步从城市抱回来的，那时他母亲已经去世了，就只剩下嗷嗷待哺的他和一个老弱妇人生活在一起，他小时候又多病，村子里很多人都认为宋老太养不活这小孩，可是宋怀南还是顽强地活了下来。

    他从小就懂事，知道奶奶一个人养着他不容易，于是经常帮着做家务和帮奶奶串珠子。

    那串珠子实在是吃力不讨好的活儿，他们一天天累的手腕发酸，也挣不了几个钱，但养活一个小孩和一个老人却足够了，宋怀南就这样还算开心地和奶奶挤在一间小木屋里，度过了他算是幸福的一段时光。

    后来他上了学，和奶奶开心的事便多了一件，那就是每次考试过后贴他的奖状，他小时候脑瓜子机灵得很，又肯努力，成绩自然是被老师常夸赞的那一类，于是次次考试都少不了他的第一，一张又一张鲜艳的奖状几乎要将小屋的墙壁都占满，冬夜他就借着炉火在墙边看书，明明暗暗的火光反射到那堵奖状墙上，像极了和宋老太谈及未来时，眼里皎皎的光。

    很快他就毕业了，由于他成绩优异，被老师举荐破格去了县城里顶好的一所初中，事情从这一年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宋老太为了他读书，托亲戚在学校附近租来一间窄小到不行的房间，只有楼梯口那么大，却塞着两个人的全部。

    宋老太来县城之后，找不到工作，人家都闲她年纪大了不要她，于是她只好在几间小饭店洗碗，余下的时间便靠捡废品养活她和宋怀南。

    宋怀南的学费虽然免了，但生活费以及他们的吃穿住行仍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宋老太秉持可以苦自己，却不能苦孩子的观念，一个人拼命的赚钱，像是要耗尽她那老弱的身体为宋怀南拼出一条路来似的，宋怀南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于是每次放学过后写完作业就跟着宋老太捡废品。

    宋老太一开始不干啊，急忙推开他，骂他堂堂男子汉怎么能学着她捡垃圾，宋怀南倔强地跟在她身边，任她如何说都不走，帮她提着那几乎要压垮她瘦弱脊背的蛇皮口袋。

    宋老太眼里蓄了泪，悲道：“宝儿啊，是奶奶对不住你啊，奶奶没看好你mama，现在连你也要陪着我受苦……”

    宋怀南皱着眉头擦去她的眼泪，顶着一张尚有些稚气的脸认真道：“奶奶，我们就苦一时，等我读完书赚了钱，就让你过享福的好日子！”

    宋老太被他逗笑，欣慰地摸了摸他的头，到底还是没再赶他走，于是宋怀南每天晚上就陪着她捡废品，那条昏暗的小道上灯光明明暗暗，寄托了他们的无限期望。

    可是这期望注定落空。

    宋怀南被孤立了。

    这一个学期已经过了好一会，缺乏社交能力又没有家庭背景的他和很快就打成一片的同学格格不入，而周遭同学对于他这个次次一骑绝尘的第一也秉持着敬而远之的原则，所以当宋怀南察觉到时，班里有关他的谣言已经传了好一会了。

    不知道是谁看到了他和宋老太捡废品的样子，就恶劣地传了开来，叫他“垃圾王子”，听到这个谣言的同学捂嘴笑着，看着经过的宋怀南不经皱着眉头侧开身，仿佛被冠上这个称号后，宋怀南身上就自带了一种“臭味”。

    那段时间数后排男生起哄最为严重，宋怀南从他们身边经过，他们都会夸张地捂着鼻子，嘴里发出很大声咦——的声音，每当这时，宋怀南就会快步走过，将那些嬉笑抛在身后，而那些男生的声音更大声地传来，刺激着他的耳膜。

    他快步地走回自己座位上，看着因为自己动作而皱着眉头避了避的同桌，到底还是迷茫地趴下了脑袋，他完全没有经历过这样明晃晃的恶意，故而只好缄默地低着头，放任那些风霜利剑刺在脊背上，却不知这反而助长了他们的气焰。

    期中考试在他们越来越过分的编排中展了开来，宋怀南没有社交，于是更加努力地学习，在学校的时间出了吃饭上厕所，他几乎都抱着书在啃，所以他这次的成绩十分得出类拔萃，远远超过第二名100多分，拿了第一。

    那个第二名是班里的纪律委员，成绩出来后她便伤心地躲在自己臂弯里哭，而一旁围着好些安慰她的人。

    过了一会，班主任进来发卷子，听到他的成绩时，全班同学没有丝毫惊讶，宋怀南起身去拿卷子和奖状，班主任见他拿了奖状，这才道：“来，让我们恭喜宋怀南同学又考了第一。”

    班级里鸦雀无声，没有一声掌声响起，他是不被认可的第一。

    宋怀南手心沁着汗，攥紧金红的奖状，在老师念到第三遍的时候，才沉默着回到了座位。

    老师似乎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见他下了讲台，只好念下一位同学的名字：“穆雪婷，92分。”

    已经被人安慰好的穆雪婷起身去拿卷子，而一阵阵如雷哄鸣的掌声在老师念出分数的那一刻响起，穆雪婷抿嘴一笑，开心地去讲台。

    宋怀南和她擦肩而过，到底还是忍不住瞟了瞟她明媚的笑脸，随后才暗暗回到自己座位，深吸一口气后，他妥帖地将奖状叠好放在校服口袋里，想着回去带给宋老太看，可是他回去的路上就被人堵了。

    宋怀南皱着眉头看着自己身前围起来的几个高个子男生，见他们来势汹汹，他只好翻翻口袋表示自己没钱。

    见了他这番动作，那中间的高个子男生直接拽着他宽大的校服，往他小腹处狠狠打了一拳，那金红的奖状被他拽得掉在地上，被人印上了好几个鞋印。

    宋怀南疼地弯下腰，只听那男生粗着嗓音道：“你一个破捡垃圾的，也好考这么高分数让雪婷伤心？”

    说完，他便又抬手给了宋怀南几拳，旁边的小弟在起哄，他就更来劲了，想起小弟口中说的穆雪婷今天那伤心样，动作便更大力了起来，突然，眼角瞥过地上一块大石头，他嘴角一勾，便大力推着浑身无力的宋怀南往那处摔去。

    只听一声闷响，传来硬物与身体的碰撞声，小弟们都慌乱地看着宋怀南脑袋下流出的那滩血。

    高个子男生见了血，心里也慌了下，但还是撑着那副老大气质，恶声恶气道：“怕个屁？有我老爸在，他死了都没事！更何况他不是喜欢自作聪明吗？这一下磕傻了不是更好？”

    不想，竟一语成谶。

    那天他们见了血之后就跑了，只是有两个人落了队伍，怕真的染上人命，还是凑过去把一身狼狈的宋怀南挪到了显眼的位置，等路人看到不对后，这才跑开。

    宋怀南在医院躺了三个月，一醒来就看到憔悴异常的宋老太在他跟前流着泪，他动了动手，想像往常一样擦去她的眼泪，到底还是无力地垂了回去。

    宋老太流着泪看见他有了动静，急忙出去叫医生，宋怀南看着她似乎又干瘪了几分的背，不禁湿了眼眶。

    医生后来说着宋怀南没有大碍了，可是宋怀南却发现他很容易忘事，而且再也读不懂课本上那些晦涩的言语，他眨巴着眼睛疑惑地问宋老太原因。

    宋老太终于忍不住，轻轻摸着他裹着纱布的脑袋，哽咽道：“宝儿，这书我们不读了，我们回家。”

    这是个阳光明媚不可多得的好日子，可是宋老太却抱着他一无所知的孩子，哭的昏天呛地。

    回到乡下的宋怀南没有任何异样，照旧帮着宋老太串珠子做农活，只是后来那堵贴满了奖状的墙落了灰，也再没等到新的奖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