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1/1页)

    南明做了一个怪梦。

    雨夜的山林里穿梭过一道黑影，在杀意凝成刀光剑影间急急而追。

    那是一只眼鹰。

    见识过它的人都这么叫它。它是cao刀者的猎犬，是杀人刀的眼睛。而这只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深林怪石间那一个鬼魅般的黑衣男人。

    它还不知道，他要杀了它。

    “唳——”

    找到目标的眼鹰急促而尖锐地叫了一声！

    绰绰的沉默人影闻讯立即朝这边掠来，只是黑衣男人冰冷的双眼同样也找到了它，倏地，一道寒光划破了雨幕。

    “锵！”

    黑衣男人反手格挡，另一把杀人刀斜飞而出直指其腰间，正与他小臂上滑下的分水匕首对上，撞出一声清脆哀鸣。

    剑尖被挑飞，黑黢黢的山林间风掀树动、大雨滂沱，根本看不分明。可南明却清楚地知道这一剑擦过了黑衣男人的肋下，留下了一道细长但不深的伤口。

    下一刀，会劈在他的肩胛骨上。

    又一剑，会挑在他的右侧腰上。

    这一鞭，会刮掉他左小臂的rou。

    那一棍，会横贯他的整片腰背。

    他见过他身上每一处新伤，因而这梦里的每一步动作，他都能与现实对上。

    肱骨、小腿、侧颈、小腹……黑衣男人避开了所有致命伤，带着一身冷雨和腥血提气再退，不知底下就是断崖。

    南明想，还剩右肩那一记贯穿伤。

    一剑掷出。

    “——住手！”

    本该穿过黑衣男人右肩的剑不偏不倚地捅进了肋下的心脏，风雨声疾，打散了他的一声断喝。南明飞身而上，本能地向前抓去，谁料一阵钻心刻骨的寒凉突兀地咬住了他的手掌！

    他停下了。

    梦的主人身体摇晃了一下，慢慢垂下眼。

    骤雨终于打在了他的身上，他站在大雨里，一柄剑，一个人，手上全是洇开的血——除此之外，所有嘈杂都消失了。

    他无知无觉地在原地站了许久，才提脚往前方走去。方才行凶的剑不知怎的提在了他的手里，血水如同小溪一般沿着利刃蜿蜒流淌，把白衣逐渐淹没。

    他走到了黑衣男人身前。

    死去的男人有着一张记忆里灰败的面容，南明看了他许久，也没有在这张脸上找到丁点同捡来的死士相似的地方。

    真是奇怪啊，这狗屁命运。

    “你说是吗？”他说，“好久不见了，封光。”

    捡到死士的大半个月后，剪秋回来了。

    它回来的时候，南明正在给封光换药。

    他昨晚做了一场没头没尾的梦，最后竟然坐在旧友的尸体旁边挖出了一坛酒，一边喝一边同鬼闲扯。兴许连老天也看不下去此人坚持扰死者清净的行径，干脆叫他早上一起来就真跟宿醉了似的，没完没了的头疼。

    他只能在心里谴责自己，一个声音义正辞严地说：怎么做梦的？太不是个人了。另一个声音义正辞严地附和：确实确实。

    好在不幸在他梦中拥有姓名的死士本人对此一无所知。

    “这几日可以试着活动活动右臂，”封光右肩上的伤恢复得不错，这让南明心里松快了点儿，连头也没那么钝痛发沉了，“内伤不能心急，知道吗？”

    他跟哄孩子似的：“知道了就点点头。”

    封光握着自己的右手腕来回拧了几下，听见这不着调的话后怔了下，起身一撩系在腰间的衣袍，利落地在南明面前单膝跪下，留给他一个没有脾气的柔软发顶。

    “……”南明看着他，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这是他的“点头”。

    “……一般我们说点头，”南明抓着他没受伤的那边肩膀把人提起来按回软塌上，“指的是活动脖子，不是活动全身。”他没等死士再做动作，指指一旁，示意男人侧躺上去，跟着坐下来低头去检查躯体右面的创口。“我不是你的主子，也不是什么权贵要人，”他一边换药一边低声开口，又像是怕男人听不进去，还不自觉地带了点儿纵容的语调，“不过是一介山野村夫，你平日里……犯不着对我屈膝。”

    “……不，”封光不得命令不敢转身，背对着人又探寻不到医者脸上的神情，只能攥紧拳对着空气哑声辩驳，“您不是……”

    他的声音近乎呢喃，低不可闻。南明当作没听见，轻轻拍了拍男人赤裸的腰，随意道：“别动，给你推药。”

    “……是。”封光闭上眼，颤抖着无声地吁了口气，终于能够完整地发出声音。“劳烦大人。”

    闻言，起身要去濯手的南明顿了顿，折下腰来轻笑着弹了下他的后肩，道：“你这还不重样儿的……怎么难得开一次尊口，净是不敢不必多谢劳烦？”

    无话招架的死士：“……”

    他那张清瘦的面颊上倒是看不出什么羞窘难堪来，只是沉默地将侧撑着的身子趴伏下去。他靠在软枕上，黑发便沿着肩头披散下来，发缕间露出一截苍白的脖子，很是温驯的模样……没有由来的，看上去竟有些可怜。

    医师取了药罐后擦干净双手走回来，看见的便这一幕。他心口微微一痒，像是被什么毛茸茸的小动物委屈地咬了下似的。好吧，南明不确定地想，我得管管我自己，别总由着性子逗弄人家？

    他侧身在软塌边上重新坐下来，伸手将男人背上的长发撩开，眼底那点儿零星的笑意很快消融了。安静的男人趴在软塌上，背上是一片触目惊心的淤青，比已经结痂的外伤更为可怖。南明定定看了一会儿，把药油倒在手上，耐心地搓热。而后他分开沾满药油的手掌按在封光肌rou虬结的腰背上，运转内力按揉起来。

    药油的味道里有一股沉闷的异香，同手掌下微薄的汗意混合在一起，在屋内悄无声息地晕开。封光一身苍白的皮rou上浮起一层晶亮的油光，在南明稳准的按捏推揉下渐渐熟了、红了，便显出点rou欲的引诱来。南明的头还在隐隐作痛，让自己这不依不饶的古怪念想搅得心里生燥，手下的力道稍微失了分寸，竟将一直隐忍、却毫无防备的死士揉出了一声闷哼。

    “嗯……”

    封光把脸埋在软枕里咬紧了牙，手指抓着褥子悄悄攥了起来，没有发觉自己的身体防备着什么似的微微绷紧了。

    这……

    南明茫然地停了手。

    南明在心底团团转着反思：这事儿……

    他怎么……怎么就觉得，刚刚男人那一声……跟撒娇似的……

    那么低，那么甜腻的鼻音，叫他指尖无端发麻。

    “……”

    他不说话，寡言的死士更不会出声。一时间只有愈发沉闷的药油香味弥漫在呼吸声交错的房间内，几乎酿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来。

    剪秋就是在这个时候飞进来的。

    这小玩意儿啄开了窗扇，收拢翅膀站在桌案上，无辜地歪了歪脑袋。

    黑溜溜的圆眼睛看着一趴一坐两个人类，问号一个个的往外冒。

    干啥？

    这个人类哪儿来的？

    他为什么没穿那种很麻烦的布？

    你的手为什么摸他不摸我？

    “……”

    头疼的存在感去而复返，南明看了看剪秋，又看了看手掌下肌rou漂亮得有些晃眼的年轻躯体，觉得这信鸽就是唐贞白派来斥责他心思浮动——对医术不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