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鹤归_29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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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9 (第2/2页)

甲盖大小的火苗一路颠簸,几次险些被扑灭,又颤颤巍巍地扶着灯芯站起。他思虑再三,掐灭了此事遗留的祸患,无往不利的自负好似缺了一角,便自觉丢人地掩藏了起来。

    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就如同夜里的火苗,几次陷入冰点,又始终不温不火地留着。那几年里,容归每每与罗常山碰面,必定饱受摧残,这人向来喜欢将他批得一无是处,拉着他磨炼剑术,一但二人政见不和,势必要被打压得狼狈不堪。这样一来,容归便彻底没了脾气,剑术也在一次次cao练下大有精进。罗常山嘴上不饶人,却一次次替他指出不足,说是授业恩师也不为过。

    但二人终归是立场不同。

    身为圣启的二皇子,容归却一味壮大藩邦,这是罗常山不愿意看见的。明明有夺嫡的实力,非要动这种歪心思,霸着野地为王,这不是数典忘祖是什么?

    难不成有一日藩邦渐强,容归这个皇子还要攻打圣启不成?

    二人为此多番争执。

    但修炼出厚实狐狸皮的容归,显然已经让罗常山束手无策了。

    少时家里议亲,给他配了一位书香门第的闺秀。迫于父母之命,他只得应下。读过书的女人自有一身傲骨,说起话来总教人听不懂,遇事总爱扯一番道理,罗常山一介粗人,每每只能稀里糊涂地应声,权当没听过。

    久而久之,那女子便冷淡了下来。她像是知道了罗常山的态度,只是整日坐在书房,捧着只有她一人看得懂的书,再不去迎合自己的夫君。

    这情形直到二人有了孩子才有了转变。罗常山眼巴巴地望着女子日渐隆起的小腹,笨拙地嘘寒问暖,体贴照顾。那女子脸上,也带上了柔和的笑意。十月怀胎,瓜熟蒂落,他的长子落地,他却因为一张调令,去边关守了五年未归。

    年轻的将军文才不好,笨拙地寄了几封家书回去,一封封均是石沉大海,未有回音。他那时总以为是信未送到,几度埋怨边疆路远,不能得知家中境况。

    他那时心里总是记挂他们的。

    收到回京消息后,他连夜策马赶路,几日奔波,待面见了圣上,又马不停蹄地赶去了府里。

    五岁的孩子,该有多高了?会不会喊人?见到了他,会不会吓得不敢动?

    想到这,罗常山摸了摸脸上的胡茬,傻傻的笑了。

    但他没想到,那孩子竟是这样的。模样像极了他母亲,不苟言笑,给他端端正正地行了礼,“父亲大人。”他的母亲站在一旁,样子没怎么变,神色很是平静,没有丝毫的惊讶。

    一家团圆,却落得如此陌生。罗常山说不出一个字,无言地用完一顿饭,最后才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回父亲,姓罗名鸿。”孩子放下碗筷,眼中只有恭敬。

    “……你母亲取的?”

    “是。”

    那在心里埋了五年的思念,好似就这样散得干净。这孩子被养成了和他母亲一样的人,与他这个父亲却没有丝毫联系。他一瞬间明白,那些信笺并不是丢了,只是无人在意他写了什么,关心什么。他头一次这样清楚地体会到了那女子心中的怨恨,乃至不愿这个孩子沾染上一点自己的模样。

    她这样清高的官宦之女,原本就看不上木讷寡言的自己。她是巴不得自己守在边疆,至死都不要回来。

    罗常山从来没怕过什么人,但只要想起那女子的神情,心里就一阵后怕。世上最致命的刀,往往杀人不见血,他这辈子唯一的错事,就是娶了不该娶的人,耽误了一位女子的一生。

    容归的手段,总让他想起自己京中那位妻子。他有些后悔,不该将人教成这副模样,看着很是闹心。

    还有他的长子,罗常山曾问过容归,“在朝为官的人里……有没有个叫罗鸿的?”

    容归抿了口酒,“在礼部司职。”他早就学聪明了,话拣着简短的说,绝不多问一句。

    罗常山闷了一口,讷讷道,“做的如何?”

    “尚可,”容归看着他的动作,似笑非笑,“做事稳重,循规蹈矩,只是难免有些古板,不懂变通。”

    这话往明了说,就是差强人意,升官无望。

    “他母亲给他说亲了没?”

    “嗯,尊夫人精挑细选,选了自家表哥的女儿,已经成亲了。”那么多达官显贵上门说亲,非选了位酸儒的女儿,落得不少人暗中讥笑。

    容归料到二人感情不睦,却不曾想到了这种地步。单论傲骨,这路也确实走得偏狭了。

    果然,罗常山一改盛气凌人,有些颓然,“来日寻个暴毙的由头,别碍着他们的眼啦!”他说完,往喉咙里灌了好一口苦酒。

    “阿奕在军中如何了?”

    “他是皇子,谁敢薄待他?我又托昔日部下好生关照,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说到此处,他话锋一转,“他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前几日周边小国作乱,他竟轻易就带人平定了,上报军功时,只提了几个将领,丝毫不记自己作为……厉害着呢!”

    “……我这四皇弟极富野心,却苦于出身微贱,又不得父皇宠爱,自然会抓住所有往上爬的机会。”容归眸中平静,吹落不慎落入杯中的花瓣,“只是这样的人处理起来很麻烦,疑心深重,只要被他抓住一丁点马脚,那就有可能满盘皆输。”

    罗常山眼角叠起几层褶子,“你是怎么想的?”

    “再过两年,待时机成熟了,我会回京。”

    “藩邦捏在手里还不够,你还想插手圣启?”罗常山没好气道。

    “那么大一盘棋,”容归抬眼,勾起浅浅的笑意,“没了我怎么行?”

    “……容归,”罗常山直起身,半带严厉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你所求究竟为何?”

    ……

    “你是皇子,生来身份尊贵,进一步是天子,如今这退一步,也是个闲散自在的王爷。你若为私恨进一步便罢了,可如今这副狠毒又大义的模样又在做给谁看?你若真有野心,何必将他人送上皇位,可你若没有,而今这些又作何解释?分明身无负累,却像事事都有苦衷,你在做什么,又为什么,自己又看得分明吗?”

    “不知道,也看不清。”容归答道,“也许是为一个人,或是一群人……做了个冠冕堂皇的英雄。念头一起,便无法后悔,无法回头了。”

    罗常山哑了半晌,只好道,“京都水深,看好我儿。”

    “这是自然。”

    那年轻人一身清灰色衣衫,墨发挽起,很有一派文人风骨,美玉一般的面容透露着谦逊,已然是个成年男子的模样了。水红的花瓣落在肩头,一俯身,又簌簌落下。

    “在下自知不配称您一声老师,侥幸学了傍身之技,受用终身,若无意外……待我入京后,便不会再来叨扰。还望您,”容归轻声道,“珍重。”

    罗常山看着他这番动作,又将话一字不漏地听完,最后灌了满满一壶的冷酒,xiele一口长气,“行了……走吧!”

    容归起身,轻轻嗯了一声,当即转身,朝外迈了一步。

    “世人千千万,不是所有路都得自己走,不是什么事都得自己做。珍重,二殿下。”

    那是罗常山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那是这些年所有无言的照拂中,最坦诚的心意。

    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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