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用抢的都要把这一代詹家的继承人抢过来 (第2/2页)

古地球生物百科全书。解剖图之后是细胞层面的结构图。整本厚册子，画透了大蓝闪蝶，似乎是彻底琢磨、研究过这一生物。

    可以认为是杜蓝银热爱她的精神体，但这琢磨的劲头怎么想都有些诡异。她应该没有解剖她的精神体吧？但她是怎么“写生”的？

    装箱打包完，我一个小时后约了信托公司，现在我坐在杜家的沙发上，凝望着我们家一片狼藉的花房——树撑破了温室顶棚，已是郁郁葱葱，树冠横扩开来，反倒像伞一样笼住了它所撑开的顶棚破口。帝星寒冷，室内室外的气温平衡，温室花房里许多植物枯死。我忽然有些坐不住，明明刚到家的时候进去巡视过一圈，现在我心里不断有个念头在鼓噪。

    我进入花房，撑破温室的树，什么时候长得如此粗壮了？我仍记得小时候看见jiejie坐在树下写生，树下一圈圆形花坛，她坐在花坛而面前架着画架，如今没有人再用这样古老的绘画方式，可她一直乐此不疲。

    那时树的生长还十分有节制，几十年来从来都是小树，堪堪几米高，离棚顶往往还有距离，而且我从没见过家人或管家马特修剪过它。我五年前回来的时候，树也没有如此放肆生长。我踩上花坛，抬头望这棵高树，眼睛忽然一疼，低头揉眼睛之间，恍惚看见那个小女孩就在自己脚边，铅笔描在纸上的声音，簌簌，嚓嚓。

    两对蓝钻一般的眼睛，视线相遇。

    她的画板上只起草几笔，看不出形状。她看向我，与我对视几秒，回过头去，十二岁的杜蓝银嗓音清脆：“我就知道，你果然和我们不一样。”

    “什么？”我怀疑我幻听了。

    “好久不见，杜蓝锡。没想到会见到这个年纪的你。”杜蓝银说，“你的表情好奇怪，有什么伤心事么？”

    太多了。无数。全是有关于你们。

    我说：“我已经三十二岁了。而你才……你现在是十二岁么？是我的幻觉还是我真的在和你对话？”

    “是真的对话。”

    我不满于这么贫瘠的信息量，急切道：“什么叫‘我果然和你们不一样’？为什么我能和过去的你们交流？我已经……你知道我发生了什么事么？不，你不知道。你要是知道的话，就会知道我为什么会悲伤。哥哥也好，mama也好，你们都能这样……在过去的场景里，和我发生现实的对话。但我为什么不能……”

    “杜蓝锡，冷静。怎么长这么大了还这么着急？”杜蓝银说，“是你能和我们交流。你说哥哥和mama……那看来我们都不在你身边了。”

    “家里的确只有我对你有这耐心。杜蓝锡，我只说一遍。”

    杜蓝银重拿手上的画笔，边说边绘出我从未见过的画面。

    “从现在开始，我们所有杜家人的过去，都会是你走向未来之路的资源，你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懒惰了。”杜蓝银说，“否则你再也找不到我们。”

    她笔下一片繁盛星空，不止一个恒星系，我艰难地辨认这星图，杜蓝银说：“放弃吧，你认不出来的。这是我们现在所在的永生海……”

    “你们没死吗？！”

    “rou体的意义来说，我们已经死了。但我们在这片星域拥有了新形式的生命。怎么，听见我们已经‘死了’，你会想放弃吗？”

    我当然不会放弃。我愿意付出一切，哪怕只换来一瞬间的团聚。

    “你知道为什么巨大幻蠕叫‘幻蠕’吗？”

    杜蓝银撕下那张星图，递给我，开始画下一张，“幻，虚幻，记忆，是意识活动，是在精神层面造成影响的存在，无差别影响任何拥有‘意识’的宇宙生物。它让所有意识都化作它的养料，吞噬文明，重新开启进化池，豢养文明和智慧生物，等待下一次进食，周而复始。许多宇宙文明都信仰它，不是所有祈祷都能起作用，但有时就会神降，这是没办法的事。”

    “你会想问，这和你我有什么关系呢？有的。杜家向来是星际流浪家，上万年前，我们就在一些残存的遗迹里找到了巨大幻蠕的线索，研究有关它的崇拜，这么多年来的研究，对我们杜家的基因也有点影响。而mama是永生海里逃出来的普罗米修斯。”

    杜蓝银手下的图腾令人眼花缭乱，我手里开始积累这些带不走的资料，就连阿波都出来开始替我储存这些信息。

    我说：“既然mama能逃出来一次，她能带领你们逃出来第二次吗？”

    杜蓝银说：“mama是爸爸解救出来的。里面的人很难往外逃。你说我们应该指望谁？”

    指望我。我当即明白杜蓝银的暗示。

    杜蓝银忽然问：“你不觉得缺了什么吗？”

    “什么？”我大脑开始过载。

    “少一把刀。”杜蓝银开始绘出锋利纹路，“巨大幻蠕不受我们这些星际人类的火炮攻击，没用。我们做哨兵，真是回归到字面意义上的‘哨兵’——我们是侦察兵、领路人。”

    我越看杜蓝银画出的纹路越觉得熟悉。她还没画完一张纸，我就冷汗湿透整个后背。

    杜蓝银一勾一划都力透纸背，替她表达雀跃，“我们曾找到过那把刀，磨合过很多很多代，屡败屡战，以至于后来都模糊了目的。mama没有出现之前，我们都迷失了。”

    “但是mama的出现是一个信号，说明时机成熟。”

    杜蓝银撕下那张纸，满是我在詹立枢小腹看见的纹样，有我见过的，也有我没见过但可能未来即将见到的。

    她说：“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你还是单身汉吗？我说真的，你用抢的都要把这一代詹家的继承人抢过来，不然我们真的完蛋了。”

    我说真的，没有人会在老幺身上这么押宝。

    我嘴唇发麻，不敢想这一步步是怎么走过来的。倘若哪一步走错，就没有今日了。恐怖。实在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