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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毕业当天，陈晋川站在寝室门口，最後一次将房里的一切好好看过一遍，三年来在宿舍里创造的回忆都被他一一收藏在心底。

    他是寝室最後一个离开的。

    刘湘和吴忠义要走的时候，依依不舍地跟他多说了几句，约定未来一定要再齐聚。陈晋川没有附和，他还是无法原谅吴忠义的背叛，虽然何顾告诉过他，所谓的「抓耙子」其实到处都是，如果不是吴忠义，那也会是其他人，吴忠义不过是一颗旗子，真正害Si徐秉之的是整个社会T制。

    陈晋川把何顾的话听进去了，但要他毫无芥蒂地去面对吴忠义，他真的做不到。

    提起行李袋，轻轻关上门，陈晋川把那些不好的、痛苦的回忆都留在门後，头也不回地踏出宿舍。他走过C场、走过教职员宿舍、走过保健室、走过教学楼、走过那尊铜像，最後走出了校门。

    三年就此结束。

    短短的三年已经足够让陈晋川从一个一无所知的乡巴佬变成一个台北人，他在这里遇见最好的朋友、最温暖的家人、最欣慕的对象，明白了纪宗添所谓的「机会」，在台北遇见的一切人事物使他从旁徨蒙懂到确立目标，那一段路走来，他付出了太多代价来换取成长。

    望着喧闹的校园，陈晋川心中感慨万千，却没有太多的感伤和不舍，他的眼泪都已经留给了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他yu举步离去，却被人唤住，猛然回首，竟是笑语嫣然的邓文莉。

    「毕业快乐。」邓文莉款款走来，怀里抱着学生送的花束，「你叫陈晋川对吧？」

    陈晋川与她并不熟识，只礼貌地点了点头，又回了声谢。

    邓文莉的样子看起来很好，一副喜上眉梢的样子，陈晋川想着，人生不过四乐事，应是林朝生与她的婚期将近了。

    思及林朝生，陈晋川还是平静不下来，他从口袋掏了掏，掏出一枚y币。

    那是林朝生给的，他用到剩最後一枚，以後也用不到了。

    「老师，可以请你帮我把这个转交给林老师吗？」陈晋川表情淡漠，内心却是苦涩万分。

    那是他全身上下仅剩与林朝生相关的东西，现在他要把林朝生的心意还回去，还回去，就不要再联络了。

    收下y币，邓文莉好奇地看了看，陈晋川解释道：「这是老师给的，我想还给他。」

    邓文莉与陈晋川有几面之缘，知道他与林朝生关系亲近，也知道他很关心林朝生，对这个孩子便有些Ai屋及乌，她见陈晋川孤身一人，遂从怀里选了一束花送给他，陈晋川没收过花，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却见邓文莉温声对他笑道：「毕业了，从今以後就是大人了，祝你未来一帆风顺。」

    她本就生得好看，盈盈一笑又更显气质，陈晋川不像其他人，毕业当天有家人陪伴、有朋友祝贺，正如三年前他只身来到台北，如今他依旧孑然一身，邓文莉送的花是他唯一收到的祝福。

    有邓文莉这样好的人与林朝生共度一生，陈晋川忽然就安心了。

    「也祝你跟老师平安顺心、夫妻和乐。」

    听了他的祝福，邓文莉立刻红了脸，娇羞地向他道谢，陈晋川将她的反应都看在眼里，知道她一定也很Ai林朝生。

    一想到她可以名正言顺拥有林朝生整个人，陈晋川的眼里渐渐染上酸楚。

    他与邓文莉作别，搭上离开的班车，那些来不及处理的遗憾和情Ai，他只能交付於时间的洪流。

    毕业之後，陈晋川靠着之前打工攒下的钱在市郊租了房，直到熬到联考结束才找了一份洗碗工度日，後来联考放榜，陈晋川考得很好，如愿上了第一志愿。

    放榜的时候，他站在榜单前很久很久，他看着榜单上的名字，密密麻麻，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个充满希望的年轻人，他们有无限的可能、有光明的未来，但那些榜单上都没有徐秉之的名字。

    他想起徐秉之曾信誓旦旦地说要跟他上同一所大学，说这辈子要一直赖着他，陈晋川绝望地发现，从这张榜单开始，他就真的要把徐秉之留在原地，大步向前了。

    再後来，陈晋川收到罗少纶寄来的礼物，盒子里是徐秉之生前锺Ai的腕表，简洁俐落的表面、深绿sE的表带，足以想像的出它戴在徐秉之身上会有多好看。礼物盒子里附了一封亲笔信，罗少纶希望他能戴着这只表，代替徐秉之去看一看这个世界。

    陈晋川读着信，哭了好久好久，他在心底暗暗发誓，那些徐秉之想做的、没完成的，他都要替他一一做到。

    上了大学，陈晋川加入了吉他社，学会徐秉之乐谱里的所有曲子，他拼命地去拓展视野、学习新知，拿了好多奖学金，彷佛要连徐秉之的份也一起努力。

    大一那一年，他得知林朝生又因为组织抗争运动而被关进牢里，这一回判得特别严重，林家人无论动用什麽关系都救不出来。陈晋川急疯了，没日没夜地四处打探消息，甚至还写信去给何顾，何顾人在国外，看了他的信差点没气Si，还掐着时差打电话回来骂他，说他没出息。

    林朝生刚入狱的那一阵子，陈晋川找了份报社的实习工作，他努力争取加入政治线，天天跟在前辈身边问东问西，就是想着能偶尔从知情人士那里探到一点点关於林朝生的消息，後来才知道林朝生是屡犯，一时半刻救不出来。

    陈晋川犹豫了很久，最後决定给林朝生写信，却迟迟没有回音，他从一星期一封、一个月一封，到後来就没勇气写了，陈晋川安慰自己，监狱那种地方规矩多，不是家属的信或许就不让进，而且他又已经不是林朝生的学生，对方多半不知道要回些什麽，所以才没有给他回信的。

    在报社实习的几年，陈晋川参加大大小小的社会活动，逐渐去m0索与了解社会运转的方式，他想更了解林朝生在想些什麽，也想更接近林朝生一点，他每天所念所想，几乎都是朝着林朝生在前进的，有时候夜深人静时，陈晋川躺在床上回想以前的事，想起自己曾毅然决然地想了断对林朝生的心意，连林朝生留给他的唯一念想都请邓文莉还回去了，不想才过去短短几个月，他又会因为林朝生而乱了心神。

    他把遗憾交给时间，时间却让他为了遗憾而活。

    陈晋川就这样忙碌而充实的过了几年，最後终於在大三时，许多政治犯都因为总统逝世的大赦而重获自由，林朝生也在特赦名单之中，消息传出来的时候，陈晋川躲到资料室里去，捂着嘴痛哭。

    第四年，大学毕业之後，班上的同学不是选择升学就是选择就业，只有陈晋川背起行囊，离岛去当了三年兵。

    三年的时光漫漫，林朝生在社会上的名声越来越亮，连报纸上都常常出现他的名字，陈晋川天天读报，再偷偷把报纸上的林朝生都剪下来，在离岛当兵彷佛与世隔绝，只有那些与林朝生相关的文字能让他继续撑下去。

    等他再次回到台北，一切都像是过了好久好久，日新月异的科技和流行让他应接不暇，他被罗少纶一通电话召了回去，才知道罗少纶只用了短短几年又改组了一间出版社，陈晋川拥有报社实习的丰富经验，被罗少纶调到了编辑部，负责跑一些采访和写一些专栏。

    新出版社的位置选在以前农会边的那间广告大楼里，过去他们写稿的办公室被改成了印刷部门，陈晋川偶尔会偷偷跑上去，看一看窗外的风景。

    窗外的风景还是同一片，身边的人却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