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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虚银】一个鬼故事 (第2/2页)
高高的草丛里,乌鸦停在我的边上,啄食我吐出来的rou。吃完了,就飞到我的肚子上,用黢黑的眼睛看着我。 他突然沉默了,粗糙的手心又一次贴上我的脸。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又来摸我的脸,难道是被虫咬了? 我把水袋递给他,他喝完水,给那婴儿喂了点,又开始同我聊些有的没的。我不好奇他嘴里的故事,只是他与我说,而我无事可做,就依偎在他的身旁,静静地听着。 他说他认了那个旅人做老师,长大后上了战场,打了一场败仗,就从战场逃走了。他没有当多久逃兵,就因为上面的停战协议变成了无业游民。 我觉得他在骗我,我没有见过战争,但我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我在私塾边上偷听的时候,教书的人说战争就是几千几万个人在一个地方陆续的死掉。所以战争就是把村里的水倒进每一个人的杯子里,大家喝下去,把内脏吐出来,被乌鸦吃掉,再变成鸟粪回到水的源头。 没有人能够逃走,所以他死掉了,我才能遇上他。 “跟你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他也知道我不相信,说着便低下头来,将襁褓搂入怀中。 “和什么都不懂的小孩说这些,阿银我难道也到了多愁善感的年纪吗……要是有《JUMP》在就好了。” 我问他,那是什么? “是只要拿到了就可以解决我现在绝大多数烦恼的东西……真是的,在外面东奔西跑了这么久,也不知道错过多少期了。” 那是我从未听过的东西。我想把那个名词记在脑子里,但是那东西的发音实在是太新颖了。好在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说下去,而是又给我讲起了他的事。 他把木刀捡起来,在沙砾和石子堆里写字。“万事屋阿银”,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下,他说这是他想来谋生的办法,因为什么事都想做,也什么事都不想做——更准确来说,是什么事都不知道是否要做、如何去做,就开起这样一个小店铺。 他说他认识了一个烂好心的婆婆,租给他店面,又每日每夜地催他交租。他说有一个异族的女孩,和一个眼睛不大好的男孩帮他干活,三人一起养了一只又大又白的狗。 他说那地方民风彪悍,劝酒的艺妓能用拳头揍扁客人的脸,维持治安的捕快敢带头sao扰民众。 他说,他过得很好。 他又开始透过我看着另一个我不认识的人,他似乎很高兴,又似乎很难过。我知道他这话并不是想和我说,于是我没有开口,只是盯着入夜后他升起来的篝火,上方扑腾的飞蛾被火星烧着。 他应该是一个惯会说谎的人。光是他告诉我的故事里就满是矛盾。我靠着他,他身上冷冰冰的,一点热度都没有。我已经不明白究竟是我靠着他取暖,还是他靠着我来取暖了。 太阳在西边挂了那么久,终于是不堪重负地掉下来,他的脸也蒙上一层昏黑的夜色,我说该休息了,那小小的婴儿也已经睡得深熟,他点点头,手指插进我的发间,再顺着我的后颈和脊背一路往下。他脱下外袍,把温凉的布料披在我们两个人身上,篝火里的虫尸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我抬头去看他,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的小部分侧脸,篝火的光在他脸上打下阴影,持续且微妙地蠕动着。他把襁褓搂在怀里,背靠竖起的石壁,溪水从我们的脚边流走,带着零散的火光愈飘愈远。这里没什么人,甚至也没有野兽,所以没有守夜的必要,我看了一会儿他,视线就越过那银白的卷发,望向晴朗的夜空。 他没有告诉我会在这里停留多久,我也没有问他。我心知肚明他不会留下来和我作伴,所以都是他问些什么,我答些什么,他若是不说话,那我也沉默,只剩下草叶间的昆虫不疲倦地啼着。 他说天一亮他就会走。 他让我睡醒见不到人不要害怕,我说,睡醒见到人才会让我更害怕。 他把我当成小孩,也许我长得确实像他认知里的小孩。我一个人在这里生活了太久,已经不记得那些奔跑玩闹孩童的模样了。他把外袍脱下来,盖在我们两个人的身上,他身上的血腥气也随之蔓延到鼻腔里。出乎意料地,我却是放下了心来。 他的呼吸渐渐平稳,似乎很快就要睡去了。 我轻声问起他的名字,这次他告诉了我。 那天晚上我没有睡着,只是睁着眼睛数半空的星辰,从一数到认知里尽可能大的数字,又因为短暂的卡壳而重来。也不知道过去多久,我眨了下眼,太阳就从我的脚底回到我的头顶,他的外袍盖在我身上,他的斗笠和半满的水袋摆在一旁。 燃尽的篝火只剩几块发光的余炭,我伸手欲捡,又怕被烫伤,只能把手缩回来。 他走之后,一切倒是往常,就算我是世人所厌的妖怪,也只有这么一次见到真正的鬼——我一直这样想着,直到有一天我去再打水,水袋掉到河床边,我低头去捡,再抬头,又恍惚看到那白色的身影。 风把他的头发吹起来,把他的白袍吹起来。他举起木刀,又丢掉。他坐到石头上,伸出空空的手,同我讨水喝。 我想起他。 我突然想去找他。 我不清楚我的选择会让我落得何种下场。我站在山顶,看到索桥连起山谷两边,巨石被人推离小道,那无人来往的渡口又有人支起轻舟。 这时候,有一个声音让我走。 我像是进行了一次非常非常漫长的梦游,直到有一天我睁开眼睛,又想起来他,想起来草堆里盯着我的乌鸦,想起来我很久以前落下的水袋,想起来白衣白发的鬼。 我低头,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孩抬头看着我,我走近,他就挣扎着退开。被惊起的乌鸦四散着飞离,生锈的刀鞘落到地上,我蹲下,用粗糙的手捧起他的脸。 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答,坂田银时。 我不知自己是何感情。 我一直在找他,在找那个逗留人间的鬼,我找着他,过程中获得了很多名字,也丢掉了很多名字。但现在,他不再是他,而我也不再是“我”。 白色的鬼,迷路的鬼,可憎的鬼,可爱的鬼,永远不会再见面的鬼——我终于想起他,而他不会再记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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