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真实与美德 (第1/1页)

    11

    依旧是那处花园露台。低反射的玻璃隔开了室外的冷空气，脚下维塔斯璀璨的灯光像是星河倒映在了地表，一直到用手触摸上那层晶莹剔透的玻璃，符真才能发现它的存在。

    一会儿之前，那辆悬浮车停在剧院外等他，车门滑开，是那位灰衣服的年轻人在里面等他，符真稍微有点失望，不过……这或许是司空见惯的事。

    有部里写，一位富翁给他的每一位情人都送一样的礼物，但就算这些礼物，也全是身边的助理一手cao办，有位刚刚受宠的年轻女孩，住在极寒之地的城堡里，却收到一把折扇。

    符真到达餐厅时，司月行已经给两人点好单，他依旧那么高贵英俊，穿着一身宽松舒适又剪裁优雅的半礼服。

    他的目光落到司月行的手指上。

    那里没有婚戒，也没有任何痕迹暗示他是一个已经有未婚妻的Alpha。

    之前在圆形剧院里见到他和女伴一起出席，符真顿时有了一种紧迫感，他最好趁他还是单身汉的时期做他的情人。

    近期的一连串变故，突然被赶出自己的家，丢了所有东西，偷偷住在没有暖气的储藏室里，每天还要在剧院做一份全职工作……他有些疲倦，打不起精神。

    这让他生出一点软弱的，想要被拯救的心情。

    餐盘里是他第一次来吃的那种鱼。

    暖意融融的空气里，绿植和花卉散发出独特的气息，起码待在司月行身边的这一会儿，没有任何不好的事会发生，就像现在，那些精美的玻璃罩隔绝了冷空气。

    符真久违地觉得安全和放松。

    他们很安静地吃饭，符真几乎没有尝出食物的味道，他满心都在想着另一件事。

    “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司月行刚刚放下勺子，符真就迫不及待地说，他从自己背包里拿出一个手工装订的本子，递给他。

    象牙色的封面上画着一行手绘铭文。

    那本关于雅拉历史的书，是小时候女王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她手写的赠语留在扉页上，如今一丝不差地被描摹在这一份礼物上。

    司月行心里又一次生出古怪的感受。

    他翻开来，里面是维塔斯的各种城市街景的素描。

    “那个……”符真想，我要一股脑儿地说出来，下一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不想再等下去了，而且他们认识了几个月，约会过那么多次，也算不得太突兀。

    【如果他真的不喜欢我，维塔斯的确有那么多家剧院。】

    “司月行，我可以做你的情人。你只要帮我租一处房子，还有——”

    昨晚符真一个人默默列出了很多条件，全是他之前想着要做某位富翁的情人时，在脑海里过过好几遍，确保自己不会吃亏，也符合市价的条款。

    但真说出来时，他又想，司月行这么年轻、这么友善，说不定有不少人来找他打秋风，而且他虽然说在打理家族生意，给家里人干活，未必有多少自由，也不一定拿得出多少钱来。

    符真可不想用太多条件把他吓跑。

    “还有其他的可以之后再商量。总之，你想来见我的时候，就可以来房子里见我，我不会乱打扰你，我可以陪你吃饭、聊天……上床。我很漂亮，又是维塔斯大学的学生，怎么说有我这样一个情人，都算一件配得上你们身份的事对不对？”

    司月行看着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符真心跳得很快，他在忐忑不安中等待着。终于，司月行说了第一句话。

    “符真，你只是艺术学院请来帮工的泥瓦匠。”

    他的声音依旧那么优雅，不疾不徐地说：“我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Omega，他叫伏愿真，你们的脸很相似，所以我不想看见一个顶着这张脸的人过得太狼狈，如果我之前的行为给你带来误解，我很抱歉。至于你说的美貌，我恐怕也很难欣赏，喜欢一个人，自然愿他独一无二，愿他举世无双，我并不想整日对着赝品。”

    司月行将那本作为礼物的素描册递还给他。

    “另外，你画在封面上的这行字，它的意思是，【真实与美德】。”

    从他说第一句话开始，符真就被一把尖刀插进心口，如果这时候世界可以毁灭，时间就此停止——符真几乎带着一种灭顶的恐慌，想要阻止他说出更多话。

    但那些话还是一字不落地进入他耳中。

    他想要大喊一句，表现得满不在乎……他应该冲司月行说，你就是一坨傲慢的狗屎！

    但他的喉咙发紧，符真抓起自己的本子和背包，带着深深的惊恐落荒而逃。

    一直到回去的轻轨上，符真还是在瑟瑟发抖。他搞不明白，司月行怎么能那样说？他明明看过他画画的，他说他画得和最优秀的学生一样好……

    就算他会错了意，司月行真的不喜欢他，但他应该知道——

    之前司月行说，你待在那间教室里，就总有自己的立足之处……原来他是在提醒他，让他去给那些学生刷好墙吗？这就是他的立足之处。

    被揭穿的惊恐转变成了愤怒。

    符真住在穹顶教室旁的那间小储藏室里，他做过很多次梦，梦见四周的墙壁和天花板崩塌，他睡在空旷处，雪花从头顶飘落下来，渐渐将他掩埋。

    醒来他还裹在买来的被子里，储藏室漆黑又冰冷。

    符真一路走回学院，地板上铺着他出去时没有叠整齐的被子，床是几个大大的木板箱拼成，垫了一个算得上柔软的二手床垫，他将自己紧紧裹在被子里，浑身冷得发抖。

    这一次，被雪淹没的感觉几乎不像是个梦。

    他还清醒时就已经觉得又冷又沉，喘不过气来，很多个念头在他脑海里尖叫，某一刻，他想着那个从未见过的Omega，为什么我不能变成他？

    他可以和学院里那么多年轻又有钱的学生谈恋爱，为什么他非得要那个坐着一辆夜色般的悬浮车而来的男人。

    他生出了一种强烈地抗拒。

    他不愿接受发生过的事，脑海里翻滚的思绪编织出了一百个与事实相悖的版本，司月行会懊悔对他说了那些话，下一秒就出现在他身边，来找他求和。

    所有他想否认的一切，却都是无可更改的事实。

    这一刻，他的痛苦到达顶峰，一种自我毁灭的痛苦，他再也无法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一秒。

    他觉得再也无法承受，他预感痛苦永不会结束。

    【我是泥瓦匠的孩子，幼年失去母亲的弃儿，维塔斯的流民，艺术学院请来的帮工。】

    一个声音突然在他心中响起，他认出来这是自己的声音，但如此平静、清晰，毫不费力地穿越了混沌的痛苦之海。

    符真躺在那里，所有的思绪都停止了。

    很长一段时间，他就这样静静躺在漆黑的储藏室里，没有任何一个念头划过脑海，痛苦也完全消失了，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皮肤与冰冷的空气相接，储藏室里木头和颜料的复杂气味。

    他只是自己。

    在这样绝对的宁静中，时间仿佛也不复存在，某一刻，他突然闻到了一种奇异的幽香，小腹深处泛起潮热。

    他在这个夜晚分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