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渡 (第2/2页)

，心中可有豁然舒畅之感？”却尘端着碗问他。

    小孩一怔，似乎陷入了片刻失神。却尘此问，显然是看出他并无复仇快意，反倒胸中郁郁，他将赵家人杀了个精光，可谓以命偿命，以血偿血，可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还太小，刀虽握得稳，但仍是太沉了，那把滴着仇人血的刀重重地砸在他脚边，又像掉在他心上，他站在那些断颈断喉的尸身里，不知自己是如何挪动步子离开的，只觉自己像风里的蓬草，无主亦无神，无端飘摇。

    他沉默着又答不上却尘的问题，却尘摇了摇头，向他微微一礼，温和道：“施主于此有因，便要解缘，因缘际会非你我凡躯能看清楚。但小施主若愿放下杀孽之心，与贫僧净修佛法，再造浮屠，则神佛可渡也。”

    原来是要他来修行的。小孩瞬间冷下了脸，只觉这老和尚讲这么多弯弯绕绕，不过想多收个给庙里当差干活的，他背对着却尘，又躺下了。

    “小施主？”却尘叫了他一声。

    不多时便听到小孩浅浅的鼻鼾。

    他这一觉直睡到日落西山，醒了仍蜷着身子，睁着眼无所事事看夕阳在地上绘出的他的影子，影子呼吸起伏的很小，突然有另一个斜斜的长长的影子出现在他那小小一团的旁边。

    臭和尚又来了。

    却尘拎着一张薄毯来，眼尖地看见小孩的眼睑轻轻颤动着，明显是紧闭装睡的模样，他仍将薄毯为他笼上，温软的毯上还有寺庙的焚香味。小孩笼着毯子盖了一会儿，发现那道影子还是没动，像一尊佛像静静地伫立，只有微风拂过却尘袖摆的弧度，却也不曾沾上一粒尘埃。他其实已经对却尘完全放下了敌意，佛家慈悲，救他一命，已是他难以偿还的恩情，可他不认为却尘能够让他停下脚步，或者说他不愿因此停下脚步，即便他可能会永无归处，曝尸在天涯海角。他应该还有要追寻的东西，不是虚无的来世，而是他的今生。

    “小施主，可想好了？”却尘十分执着。

    小孩坐起来，披着薄毯看向却尘，他仍是板着一张小脸，“我不会跟你修行的。”

    “为何不愿？小施主今生杀孽太重，否则因果报应，不得善终，菩萨难渡……”

    “不渡便不渡吧。”

    却尘长须微动，颔首叹道：“小施主，再好好想想罢。贫僧叨扰。”

    又是一阵轻轻的落叶摩挲般的跫音，却尘离开了。

    最后一丝日光被吞没殆尽，那孩子小手攥了攥拳头，站起身来，他喝足了水，也吃了一顿饱饭，既不愿随和尚剃度出家，也没必要多做停留了。他默默地将薄毯整理好放在蒲团上，望着幽深的夜幕，向却尘离去的方向双手合十，深深俯首。若是神佛不渡，他亦要撑起自己的一叶扁舟，若逃不过血海，无非是船翻而沉溺，哪怕是什么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他不在乎。

    ……不渡便不渡吧。

    此处偶有和尚途经，他不愿多生事端，只想悄悄离去，便行至佛寺高墙，蹬着一旁高大的枝桠一步一步踩上去，等到双手终于牢牢抓住青瓦，他松了一口气，好不容易爬到了这里。他最后向那尊玉佛一望，脚上发力，身躯腾空，径直向佛墙下跃去——

    …怎么地上有一大团黑黑的东西？等等？

    他还没来得及思考，整个人就重重地砸在那团黑黑的东西上，那黑团温温热热的，砸出一声响，不过响的不是他，是这团黑影：

    “啊！”

    一声痛呼。

    原来是个人啊……是个人？！

    他从那团被压趴的黑影身上爬起来，做了错事一般站在一边，这实在不能怪他，谁能想到佛墙底下有个人，这人还穿着一身黑，若不细看实在不能发现。那人呲牙咧嘴地从地上缓慢爬起，小孩还没看清他的脸便被提着后领一把抓起，他在半空挣了两下手脚却没挣开，低头先看到这黑衣男子臂弯中夹着的一柄修长的刀，若是竖立过来比他还高好多。黑衣男子没好气地拎着他，这才看清从天上掉下来的是个脏兮兮的小崽子，那小崽子冷着脸绷着唇角盯着他，眼神叫人怪不舒服却能看出来几分害怕，一看就是个犟种模样，砸着他了连一句道歉也没有，不对，他甚至没有开口说话。

    黑衣男子气笑了，把小崽子拎得与他平齐，手不停揉着剧痛的后腰和颈椎，他差点就被这小东西砸死。

    “你这小破孩子，怎么从天上掉下来的？谁家的？叫什么名字？”

    “……”

    “说话啊，难不成是个小哑巴？”黑衣男子更不耐烦了。

    “……”小孩木着脸。

    “不说话？好，不说话我现在就宰了你。”男人说着便扶上了刀柄。

    “不、不渡。”小孩结结巴巴，他本来还想着却尘的事情，经了这么一遭脑子一片空白，到嘴边只能憋出这两个字。

    于是他看到男人的手捏着长刀摩挲，难得沉默了一阵，半晌面色有些复杂地看了看他，道：

    “你这小崽子……名字挺不吉利啊。还有，我三个问题，你怎么就答一个？”

    这下轮到小不渡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