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1/1页)

    涂兰只闭了一下眼睛，他们就站在了舰船里。

    是舰长室，他看到一个男人背对着他坐在椅子上，听见声音，他才转过来。

    这大概就是录像上的那个指挥官。涂兰想。

    他仍然是金发，蓝眼，身材高大，脸庞如同一尊完美的艺术家造就的雕塑。涂兰在这儿看见的每个人都一样，像是一堆泥人，从达芬奇的画上下来的脸，每个人的面庞都一样英俊冰冷。

    “你有问题。”指挥官忽然说，他用的是地球的语言。

    “我只是从未听说过蔷薇星的人都是金发，先生。”涂兰说。

    指挥官笑了一下，“我们当然不是。”

    他比涂兰想象中好相处得多，甚至对他的态度都有点儿奇怪，像是认为涂兰是他们的一份子，而不是地球俘虏。

    涂兰在此之前也从没听说过他们有俘虏，大多数时间，他们只是在毁灭一个行星，然后是下一个。

    “这只是一种伪装色彩。”指挥官说，“根据我们的资料，人类对金发的同类普遍会有本能的好感。”

    “如果我们显示出原本的样子，很可能会吓到你。”指挥官平静地说，“同类的外貌可以使你暂时放松下来，不那么紧张。这就是原因。”

    涂兰确实惊讶到了，“为什么？”

    “因为我们要给你时间来习惯。”指挥官温和地说。“当然，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换一个发色。”

    涂兰张了张嘴，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以地球的命名方式，你可以叫我伦。”指挥官说，他的手搭在一起，上面套着一双白色的丝质手套，难以想象，那双手下生长着怎样的外貌，或许是黑色的，也可能是白色的外骨骼。“差不多了，我们还有很长一段路来走，让他带你回房间吧。”

    涂兰身后的金发男人对他说，“我叫卡卡。”

    像个拟声词，涂兰想。

    卡卡带着他在通道里行走，能见到的船员几乎都是人类的体型，身高，体重，或长相，都有相似之处。如同一整艘船的船员都是多胞胎。涂兰走了一会儿，说，“其实你们也不用都用伪装色彩。”

    卡卡说，“嗯？为什么。”

    “他们太像了。”涂兰很诚实，“比你们原本的样子更恐怖，而且我有点脸盲。”

    卡卡“啊”了一声说，“原来是这样，在我们眼中，人类都长得差不多。”他说，“在人类眼中，我们大概也是这样。”

    涂兰想了想，“那确实是。”

    他俩并排走着，一直到了尽头，那是一个很大的房间，双开门，看起来就不是普通的船员室。

    卡卡把他送到门口，忽然说，“我以为你会抗拒。”卡卡说，“我以为你不会愿意跟我们离开。”

    涂兰笑了笑，“我的意愿不重要。”

    卡卡问，“那是谁重要？”

    涂兰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你多大了？”

    卡卡愣了一下，他的眼睛还是冷冰冰的，这时候却忽然多了点情感，“我……按照你们的年龄计算，16岁。”

    涂兰问，“你平时听伦的话吗？”

    卡卡点了点头。“因为我还没成年。”

    “我28岁。”涂兰说，“比你大一轮，但是在地球上，也要听别人的话。”

    卡卡简直震惊了，“你怎么会听地球人的话？”

    涂兰说，“因为我为他们工作，我的母亲住在他们的医院里，我有这个责任，大概吧。”

    “那不是你的母亲。”卡卡皱眉。“你只不过凑巧住在她家。”

    “从地球法律意义上，她的确是。”涂兰说，“所以我有义务关心她，看望她。”

    卡卡的脸色还是很严肃，他似乎在想什么反驳涂兰，但是想不出来。

    “我已经到房间了，你回去吧。”涂兰温和地说，他走进房间，关上了门。

    卡卡看着门在他的眼前缓缓闭合，他想，伦说得对，他还是在地球待太久了，这是他们的错，他们早该过来的。

    涂兰进了房间，和他想的一样，房间很宽敞，他看向角落里巨大而华丽的白色衣柜，若有所思。

    他始终没有弄明白，为什么蔷薇星人和地球的交易是他自己，假如他真的拥有这样的价值，那么，按照他们以往的逻辑，应该是毫无预兆地突然降落在首都上空，然后在两个星期之内毁灭掉这个文明，将他带走。而不是特意传输一个录像，让这个过程像是一场外交，而并非战争。

    蔷薇星人很少外交。

    按照卡卡和伦对他的态度，他曾经或许是蔷薇星人，但这是不可能的。

    他是一个纯粹的地球人，否则当年瓦伦尔不可能带走他，而会让他死在冷冻仓里，他通过了学院和政府的体检，没有任何异常。他甚至有一些常规的政府工作人员特有的疾病，譬如看见政府大门就头痛，通讯装置恐惧症，低血糖或胃溃疡，没有任何问题，他不可能是蔷薇星人。

    退一万步，蔷薇星人并不那么在乎同胞的死活，不会为了他一个族人千里迢迢来到地球，这很好理解，地球也这样。

    涂兰坐在床上，始终不明白，蔷薇星在十多年前就销声匿迹了，今天突然出现。他们究竟要做什么呢？

    他望向房间的窗户，他们现在飘荡在宇宙中。

    黑色的，蓝色的，紫色的，粉色的，绿色的，闪烁着无数尘雾一般星辰的银河。涂兰望着窗外，按照侯爵的说法，他应该是在宇宙中出生的，但他没有那时候的记忆，他没有任何小时候的记忆，他脑中的画面，是从地球开始的。

    他又想了想，想不起来，于是决定不想了，涂兰是一个很有生活智慧的人，他聪明，就去了最高学院，毕业后进政府，工资不错，他虽然是侯爵的养子，但他们家的经济状况可能就比一般家庭好一点而已，侯爵死后，那些钱基本上就被他母亲花光了。现在蔷薇星人要他过来换地球安危，他就过来，总归不会死得太惨，如果真的只是想要他死，这实在是太小题大做了。

    最怕的是生不如死。涂兰想。他琢磨了半天，没琢磨出名堂来，地球和蔷薇星距离太远，他对他们根本不了解，涂兰困了，很快就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一周后，他们降落了。

    这一周是涂兰估算的一周，他的生物钟很准确，早上七点就醒，晚上十点自动睡下，卡卡会来给他送一日三餐，涂兰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堆不堪入目的呕吐物，后来发现原来是自己刻板印象了。卡卡送来的食物还挺正常的，甚至里面还有日料和意大利馅饼。卡卡很得意，像邀功一样问他怎么样，涂兰吃了，说很好，但其实他自己在地球都没吃过日料。

    到了第七天，涂兰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了。

    他坐起来，看见门口站着好几个人，每个都面无表情，像橱窗里的人体模特。

    涂兰愣了一下，那些人就如同风一样卷入了他的屋子里，最后一个手里拿着礼盒，开始为他换衣服。

    他黑色的马尾被散开，整齐的码在腰后，他们为他戴上头冠，上面缀着银色金属铸成的流苏，穿上流水一样的白色长袍，他的下巴和鼻子被蒙住，只留下一双眼睛，这让他看起来如同一个巨大的三角形。

    涂兰坐在那里，随后他看到了伦。

    伦仍然是金发碧眼，穿着一身黑色，他的脸要更精致，也更完美，他看着涂兰，说，“走吧，殿下。”

    如同沙砾散过，他用的是蔷薇星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