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正确的选择 (第1/1页)

    少年盯着面前的种子，它躺在花盆中央，还不到他指甲盖大小，尖端泛出一丝浅绿色。

    生长。他默念咒语，盖上一捧土。

    于是土壤之下，嫩芽从种子尖端冒出，外壳裂开，细根向下生长，支撑上方抽条的绿意顶破土层。

    很快，叶片接连舒展开，一株铃兰草就长成了。

    只不过没多久，那些叶片开始泛黄，原本直立的草茎也萎靡不振，很快便枯萎倒下。

    学徒有些失望地“啧”了一声。

    “耐心。”他的导师说，“关于生命的奥术最为复杂，你已经表现得比其他人优秀太多。”

    学徒撇嘴。“它并不想存活。”他说。

    导师不说话，挥挥手。从墙边抽出一根枝条。瞬息之间，顶端花蕾绽放，又迅速凋谢，留下种子，落进先前花盆里。

    “自生命被点燃起，它便需要一个目的。”她说，“感受自然，感受土的气息，感受生长的意义。”

    “它只是颗草，怎么可能懂意义是什么。”学徒回答。

    “在你施法后，它就是你的一部分了。”导师说，“你的想法就会变成它存活的意义；意志不够强、不适合环境，那么它就会枯萎。”

    少年再次尝试。这次，藤蔓冲出土壤，光秃没有叶片，但异常坚韧。

    “我可以用它来做陷阱。”学徒说。这就是他赋予这颗植物的目的。

    于是它按学徒想法茁壮成长。

    他望向导师，企图看到回答正确时对方会露出的表情。

    但对方反应平平。那根先前被招来的枝条又长出新鲜嫩芽。

    “慢慢你会学到的——”她说，“还有其他意义，卡厄斯。”

    ·?·

    他永远无法像艾德琳一样熟练cao控植物魔法。召唤出来的藤蔓总是像绳索般光裸，也可能是他选择的媒介种子本就如此朴实。

    晨露施法者，相反，总能用植物进行意想不到的奥术cao作。她将这些花草视作有思想的活物。在艾德琳手上，它们是她的眼耳，是她的化身。

    卡厄斯从梦中醒来，那不算一颗噩梦，甚至称得上美好。只是在当下这种情景里，过于平静的过去竟显得像梦境般不真实起来。

    不远处，艾德琳的替身正沐浴在月光下，银色光辉宛若白纱。

    为了让流亡学徒能有安身之处，伊恩曾持续几年与半精灵施法者书信。也许他是从法师塔的资料室看到了艾德琳这样特殊的存在。晨露施法者简直是圣殿骑士能为学徒找到的最好选择：隐居密林，造诣深厚，同卡厄斯·混沌一样，象征着某种独特存在。

    当这一次他亲手推开伊恩之后，艾德琳出现在圣城，混沌施法者内心不可为不触动。‘

    他想起在查希提与塔里夫等人告别的场景，明明才过去不到两月时间，居然像世纪般遥远：在那之后，他和伊恩遇到佣兵团、诅咒发作、遇见半兽人、从黑龙口下逃生，又遇上了国王的军队……如今，塔里夫当时半开玩笑的约定变成了一种遥不可及的梦想。

    假如一切尘埃落定，卡厄斯心想，假如他解决了自身那一堆麻烦，且能再次遇见伊恩———如果到那时他还愿意再次选择自己———卡厄斯便会邀请对方回去，回到艾德琳的森林，从不是起点的起点再次开始故事。他一定能召唤出更像植物的植物，耐心培育、像对待爱人一样。

    黑袍法师正这样想着，突然发现月光下树像突然变化。原本茂密紧实的枝条开始枯萎、萎缩，最后化为灰烬，如同一具颓败下去的人影。

    卡厄斯皱紧眉头，带着魔金镣铐，他无法感受到导师具体状态，却也知道肯定哪里出了问题。一阵莫名心悸突然笼住黑袍法师————如同伊莲娜那不算告别的告别。预感告诉他，不告而别往往是……永别。

    希里被一阵动静惊醒。隔着栏杆，她看到金发年轻人拼命晃动栏杆，大声呼唤艾德琳·晨露的名字。

    她转过头，发现对方原本所立之处只剩下一摊灰烬————半精灵的替身居然消失了。

    希里心中顿时翻涌不安。这糟糕透了。不论具体发生了什么，以前教廷法师多年经验，她能预测到此事对目前情况带来的毁灭性打击。

    她手指悄悄按上胸口。那儿藏着教皇留给她的钥匙。

    要这样做吗？前教廷法师在内心询问自己，真的要这样做吗，希蕾拉？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她说，强行将自己从刚才那阵恐慌和惊愕中脱离出来，稳住声线。

    “我们必须要做好最坏打算。”

    卡厄斯置若罔闻，陷入沉默，死死盯着导师曾存在的地方。

    “失去艾德琳的支持将至你于极为不利的境地。”希里继续说，“我知道你现在心里肯定很乱。”

    “但——天就快亮了，你没多少时间了。”

    “逃跑吧。”她说。

    卡厄斯总算分她一个眼神。那双隐匿在黑暗中瞪大的红瞳，让他看起来就像戒备受惊的夜行野兽。

    “我说，[逃跑吧]。”

    希里重复。“赶在他们把你带进光辉之盾前离开，卡厄斯，不然失去力量和支持的你将任人宰割。”

    “我有钥匙————别误解，这绝不是什么陷阱又或出于对你的怜悯。”

    “你必须给我活下去，找到他。”她说，“救他，带他离开，你做出过承诺。”

    黑袍法师转向她。“那你呢？”卡厄斯问。

    “留在这里陪我父亲。”

    希里回答，语气不容置疑。

    黑袍法师避开她视线。

    人与人之间的联系竟会如此影响我们的决定，真是奇妙。他想着，假借思考与感慨来逃避那膨胀的、紧紧逼迫的恐慌感。

    他以前从未想过“谁死了会如何”这样的事。好像目睹伊莲娜在他面前化为冰雪之后，他人死亡就无法引起卡厄斯再多的内心波动。

    可当再次看到伊莲娜为救自己献出生命、看到伊恩浑身是血躺在自己怀里时，属于死亡独有的恐慌变日益强烈。它迈着慢吞吞步伐，在施法者头顶徘徊，时不时就要将他周围某个人推入深渊。

    ……假如艾德琳出了什么意外……？

    他想，我会怎么样？

    会哭吗？

    伊恩濒临死亡时卡厄斯没有流泪，他一心只想着怎么救活对方，哪怕救不成也要将剩下那一缕魂魄一具空壳留在身边。

    但现在的卡厄斯已经不会那么想了。

    好像一旦开始理解那些情感，那些恐惧与担忧就变得能开始伤害他了。而为了对抗这种无可避免的压迫感，黑袍法师不得不寻找新的意义，告诉自己，还有一件事他可以做，至少还有一件事他可以做。

    “我要留在这里。”卡厄斯说，“完成艾德琳和我原本打算的计划。”

    为了这一目的，他付出了太多：先是抛下伊恩、又是面见教皇、将自己和艾德琳置于风口浪尖……假如此刻仅由于艾德琳的缺席和希里的话而动摇，那他所失去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从没有正确的意义。”导师对学徒说，“只有属于你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