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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怀中之物 (第1/1页)
第二日的肃园,又是夜里。温亭润伏在温东岳身旁,双目紧闭。父子二人似共同睡了,像无事发生。 可张林已经急坏了。 温东岳一直昏迷,温亭润因气虚,惯常的头疼爱睡,昨夜就陷入晕迷,一直到今日都不见醒。即使喂了药,也无甚作用。 张林急得在床边走来走去,燕风还在禹县,他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大管家犯了难,向来不怎么爱信神佛菩萨的他,也忍不住跪地告祷。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心诚感动了上苍,温亭润子时果真醒来,但看到温东岳还是一副昏迷样子,眼色一暗,冷下表情。 张林求他吃些饭,他也不肯,只一动不动地盯着温东岳看。好像温东岳若能感受到他如此期盼,定能醒来。 然而并不。 温东岳依旧无声地躺着,不管他轻轻喊多少次老师,又或是多少次爹爹,温东岳都没有回应。 一旁的张林在听到那几声“爹”后震惊无比,可转而就红了眼。他擦了擦眼,将粥固执地推到温亭润跟前:“公子——” “……” “您全当是为了不让老爷担心,好歹喝些——” 温亭润这才去看他,拿过白粥,一勺勺小口吃起来。 “我要见陛下。”草草吃下几口,温亭润就将粥又放了回去。 张林摇了摇头:“现在,怕是不行了。” “不行?” 温亭润望着张林,那双深黑的眸很疲倦。温亭润几乎在看到这样一双眸就明白,内宫很可能,要天翻地覆了。 他无法信,又道:“他可是皇帝。” “但他孤身一人。” “……”温亭润垂下眼,盯着温东岳交叠的手,不知在想什么。 张林站在一旁,替他为难。 一直活在王爷羽翼下的乖巧孩子,细算下来就是半个读书人,或者更像是个无忧小娃儿,应该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直面宫乱内斗吧。如今骤失庇护,定然惊慌失措。没有落泪痛哭已算坚强,还想准备做些什么呢? 张林叹气,试探着道:“您和王爷怎么突然回来了?” “这个……太后可有异动?”温亭润打断他。 “……还是老样子,摄政王走后有重臣元老盯着,倒也没敢多为难陛下……” “那摄政王可有说何时归来?” 张林摇头:“暂无归期。” 温亭润转着眼睛。 他跟温东岳昨晚突然回来,惊动各方,太后那头儿绝不会再继续等待。目今温东岳晕迷,温南衡远在北面脱不开身,禹县那群已然训练有素,如此大好时机,实在不能错过。 得快起来,他们也得快起来。 温亭润攥紧温东岳的手,深吸一口气:“用楚王私印,发秘信于周边各州,悄悄集合州兵厢军于封京外郊猎场,随时侯令。” “再找到皇廷卫指挥使,请他近日务必严守宫门,不可放一丝可疑人入宫。陛下身边定多派人手,衣食穿行事事留心,千万护陛下周全。” “这些事全都悄悄去做,务必神鬼不知。近郊猎场耳目众多,悄然集兵不是易事,但也要做。必要时……就是花重金贿赂,献美人细作,走王府的账也要保这讯息不透。” 温亭润自顾自说着,偶尔停下,转着眼睛略做思考,然后接着再说。 那语速不快,似款款道来,又稳重悠悠。吩咐完,就冲着张林道:“张叔,你可明白?” 张林看着他,像看陌生人。 “张叔?张叔——” 张林甩了甩脸:“但以亲王之名集兵于封京,实乃……” 温亭润知道张林担忧,他从床上下来,进温东岳书房,翻找到个大箱子。 这是地震后肃园唯一留下的东西。 他和温炎一同藏过的大箱子,里面放着两个大花灯。 玉兔牡丹雍容贵,莲蓉披红又一岁。 温亭润望着这两盏灯,一年前在沂山时,温炎嬉闹着逗他开心的样貌在脑中鲜活灵动。他不忍心,却还是狠下手,将兔子手里捧着的大牡丹扯了一来。 张林噗通一声跪在温亭润身边。 那纹样的牡丹,是御衣黄。 “不是亲王起兵,不是。”温亭润拿着它,“用它包着楚王的印,我速写几封信来,你快去快回。” 张林望着眼前的人,俯身郑重地做了一揖。 温亭润赶紧将他扶起,回书房将在禹县所见写于信中,请各州尽快上京护主,最后盖了温东岳的印,用大牡丹一齐包着,都给了张林。 “快去快回,路上小心。”温亭润嘱托道。 张林应是,他快步走出内室,人影刚不见,却又折了回来。 温亭润以为他又有事,才坐回床里,又站起身来。 “张叔?” 张林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雪衣郎分明还是一年前的样子,甚至因为有年长者的宠爱呵护,更柔软幼嫩。他鲜洁如谪仙,快入秋的风吹动霜衣雪发,让张林想起六花入世,天地苍苍,千里一色。 “噗通!”张林又跪下来。 他又朝温亭润磕了个头,抱拳轻声道:“少爷。” 温亭润惊讶却立即明白,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颤抖:“……快去吧,时不待人,快去。” 张林起身,彻底走没了影。温亭润在床边呆站一会儿,颓败坐下时,才觉全身抖个不停。 他摸上温东岳的手,试图获得安慰。那双大手还是静静的,但仅仅是这样被包着,他也能从中得到力量。 “老师,爹……” “爹——” “快醒过来啊爹——润儿,润儿不行的——” 温亭润渐渐怕起来,人前的自若褪去,就偷偷地伏在父亲怀里哭泣。 可他又不敢哭很大声,现在不能让人知道他的脆弱,否则他连这新建的肃园都无法守护。 这样想着,温亭润哭声更小,一抽一泣地却哭的时间更长,很大的错差感让他无法适应,如同昨天前半夜和后半夜那样。上一刻还在庆幸偷乐,下一刻就坠入深渊,悲伤如海。 真是要横生枝节的故事才算完整,他和温东岳打从住进禹县说不定就已被人盯上,离开被发现,是必然。 只他万没想到,中原的争主内斗会同自己扯上关系。对于这种斗争,他毫无经验,在西疆时太小,根本—— 儿时在西疆王庭,风沙掺着血吹在脸上的回忆重新涌起,火光冲天的叫喊声响彻耳边。 温亭润很不想再见到这种近乎屠宰式的杀戮,但没办法,许多事,不是他不想,就不发生的。 温亭润伏在温东岳怀里哭了好一阵,把温东岳胸前的中衣都哭湿了。他拿着帕子给人擦,擦到斜襟时,想起温东岳下马去捡的东西。 它不知被宫里来的医官放到了哪里,温亭润在床边摸找。 他恨这东西,要不是这东西,温东岳就不会在离开时执意下马,再冲入包围,被砍被打。 温亭润找到了,是个水色的荷包。 那荷包略厚,松开绳结,温亭润探头去看。 忽闪的烛光将内里照得明灭不清,温亭润眯起眼,不由得握紧了荷包里的东西。 是个雪白小瓷瓶,瓶肚中间端正地楷书了一个字。 “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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