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回鹘_第七章 惩戒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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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惩戒 (第2/2页)



    天寒地冻,就似十年前的崇阳宫。

    乌眸拨云见日,春晖与尚夫人的金锦衣交辉相映,她的温柔低语与一张带着绵软笑意的玉面交错又重合,他看得越深切,越不逼真,渐渐模糊。

    夜星寥落,虫鸣透帐。

    尚明裕趴在床榻上,追视雀跃烛火,仅有转移注意,身后羞处的疼痛才会有些微不察。

    他耳尖,听到脚步声,步子稳而不重,定是个习武之人,却在他门前停下,不进来。

    “爹,我知道是你。”

    他说完,外头的人叹口气,推门轻笑说:“混小子,确实长进。”

    尚裘单手举个青花瓷盘,盘上装着冒热气的点心。他将点心搁在床柜,寻个椅子坐在床边。

    他说:“趁热吃,你娘专为你做的。”

    尚明裕偷笑,伸手拿起一块芝麻糕,打趣说:“不能吧?这不是你爱吃的么?”

    尚裘也笑,说:“猴精。”

    “这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跟您学的。”尚明裕吃一口,觉着烫,又放下,“爹,我真知道错了,也没怨你。”

    “真不怨?”尚裘意味深长地道。

    尚明裕哽一下,吐个舌头,拿手指比划一下,“一点点。”

    尚裘笑着摇摇头,状若无奈。继而他正色道:“咱爷俩许久没有促膝长谈了吧?越大翅膀越硬,都逮不到你。今日借着这事儿,爹和你说道说道。”

    尚明裕一听,也正正经经趴好。

    “罚军棍,于情,确实重了些,但是于理,倒是轻了。自然,我也有看管不周的地方,往后让他们两个时辰换一次班严加看守,我就不信下回还能让你偷去。”尚裘挑起眉,进而沉声道,“纹虎剑乃圣上御赐的佩剑,倘若失窃,那是重罪。我可告诉你啊,你好好记着今日的棍子,你不冤枉,也别委屈。你爹我是武夫,不讲大道理,就讲你这‘偷’,你可知你错在哪儿?”

    尚明裕思忖片刻,不确定地道:“‘偷’有违道义,非君子所为?”

    尚裘不置可否,又说:“明裕,一百位君子,敌不过一个小人,你知道为什么吗?君子太坦荡,小人太阴损,若说良策,乃折其中,君子其君子,小人其小人,此为生路。”

    尚明裕似懂非懂,尚裘也不急,继续道。

    “话又说回来,‘偷’只是细枝末节,本才要紧,你未经深思熟虑,太不明智。你有千百种方法能得到那把剑,或是讨,或是赊,或是借。偷本身并非正途,是为下下策,本该放在最后考虑,可你偏偏首选是它,一步错,步步错,终酿大祸。再有,你心性平和,和谁都能相处,但耳根子软,要懂得明辨,不能听之任之,否则容易被小人利用。”

    尚明裕听出来这是在对孟皋含沙射影,不由得辩道:“他是任性些,可他不是小人。爹,你不是也说上回那老人不是他撞的吗?他后来也给那群不满的百姓赔偿了大量的钱财。还有今日,他断可以将所有错推到我头上……”

    “不过我是不想他承认的,”尚明裕略有不满,“原本只我一个受罚,我知道你不舍得下重手,那二十军棍也就唬我,我猜第十棍后就算他不站出来,你也会让我娘站出来唱红脸吧?”

    他皱眉,“现在只怕他也得受罚了。”

    尚裘沉默,又是叹了口气,伸手去狠揉尚明裕的头发,不安却又欣慰地笑道:“傻小子……”

    另一头,坤宁宫。

    残月下,逢孤影。

    殿前跪个人,衣着华贵精致,上身笔挺,珍珠冠不摇不动。

    宫室里香笼轻烟,巧弄珠帘,袅袅拨起满室慵懒,帘后的女人倦倦伸出纤细五指,宫女垂首,恭敬上前小心取下护指,紧接着又有人端上金盆,柔荑素手沾汤过,指尖花瓣萦绕。

    宫女呈上丝绢拭手,贵妇倚榻珠钗散,秀发落肩,岁月提笔为那双凤目施妆,掩去风华,描尽满目凄凉。她端坐,不怒自威。

    贴身内官王喜站在帘外,俯身试探地说:“启禀皇后娘娘,殿下跪一个时辰了,您看……”

    皇后抬手,指腹揉弄颞颥,方有贴身宫女上前服侍按摩,她闭目安神,似不欲搭理,王喜这才讪讪退去一旁。

    良久,皇后叹息,“让他回府闭门思过。”

    王喜欣然道声“是”,赶忙跨出宫门。

    那内官本还喜滋滋的,一看跪在殿前的孟秀脸上无半点喜色,于是也收敛笑容,小心谨慎地说:“殿下,皇后娘娘准您回府闭门思过,您快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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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秀神色冷淡,闻言不悲不喜,一掀衣摆要起身,谁知跪满一个时辰的腿不听使唤,抽了骨头一样软下去。

    王喜眼明手快,上去扶人,一不小心碰掉了孟秀的圆环雕纹珐琅腰佩。

    它骨碌碌滚下台阶,转了两圈才正巧撞到个乌靴,倒在一旁。

    孟皋弯腰拾起那小东西。

    阶上皎月洁照人,阶下人影仰明灯。

    王喜跪在孟秀身旁自罪,孟秀没看他,眸凉如水,平平盛着阶下的人。

    孟皋三步作两步来到殿前,向孟秀时揖道:“皇兄。”

    “不必多礼。”

    孟皋低头看两眼手里的腰佩,珐琅蓝紫金三色夺目,左半圆走兽,右半圆花鸟,靛蓝流苏密如瀑,实在样式独特,只一眼,再难忘怀。他递予孟秀,说:“皇兄来给母后请安?”

    孟秀及冠后,皇帝便让人着手他的封王事宜,早在宫外替他建好一处府邸,他搬离皇宫数月,请安却勤,常常两三日一趟,只是鲜少这个时辰来,孟皋难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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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较其他兄长而言,孟皋确实更加敬重孟秀一些,二人从前有很长一段时日同处一个屋檐下,如今虽也不亲不疏,但终归还算兄友弟恭。

    回想起来,那时他不谙世事,被娘亲的死状吓出心病,之后对女子犯怵,自然也不跟皇后亲,皇后无奈之下才将他送去与孟秀同住。

    孟秀斯文喜静,他则好动,调皮起来没少摔过孟秀的砚台,而孟秀从不生气,总是一副儒雅随和的模样,他那时总爱黏这个好脾气的兄长,也向人撒过娇,可惜孟秀的脾气好归好,就是不甚搭理他,他也就渐渐无趣,不再招惹。

    想到这,孟皋自己都觉好笑,他那时就对皇后起了戒心,却对身为皇后儿子的孟秀毫无芥蒂。

    灵光一闪,孟皋眼皮微颤,乌眸比夜色深邃,映出孟秀那张不食人间烟火的俊容。

    孟秀接过腰佩系好,笑若和风,清而淡,说:“正是。这便走了。”

    那笑纯粹得像是一块无瑕美玉,这块玉触到他心间,竟是冰凉。

    无瑕不成玉。

    越是完美无瑕的玉,越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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