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色_第六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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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第1/2页)

    院里落下一只乌鸦。

    它只是路过,在疏影横斜的清浅月色中踱了几步,扑着翅膀跳上院墙“哑——哑——”地张望起来。

    居处少见老鸹,乍闻那熟悉且刺耳的叫声,南明不由得晃了下神。他闭上眼又睁开,目光聚在封光袖口漏出的半截手腕上。指腹下的皮rou还僵冷着,医师确认了他的经脉没有因受寒而有异后便撤回手,一边拉上窗,一边朝男人轻轻一抬下巴:“这儿站着凉,先回你的榻上去。”

    封光被香炉勾住的眼神如惊雀般收回,下意识地握了下手腕,好像能留存住些许温度似的:“是,大人。”

    南明看着他背过身,三两步就行至榻前,弯腰提起被衾一抖一扬披到身上的同时转身利落坐下。从崖上掉下来的人自然没有多余的衣物,需要换洗时,除了医师的旧衣以外别无选择。死士的身量更为高壮,好在衣裳宽大,穿上倒也不算勉强,只是习惯使然,几身衣服换来换去,大多还是一身黑。此时黑衣未褪,素衾如雪堆压在肩头,封光低垂头颅端坐,恍若一座冷寂的碑石。

    南明走上前,在他分开的双膝前站定,见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已规规矩矩地握拳搭在腿上,便自己伸手替他将薄衾拢了拢。死士平缓的呼吸如绒羽拂过他的手背,南明则分神回想起彼日察觉二人有故时的推论——的确,手记中未提及封光一言半语,当是与此人没有过多交集。不过听这话中的意思,他在“失忆”前也没少拿自己试药,可谓是本性难移。

    怪就怪在,连唐贞白在意外发现他有以身试药的习惯之前都对此事一无所知,一个没有过多交集的人,又怎么会比知己好友对他的了解还要深呢?

    真是作茧自缚……南明盯着男人颈窝里被压得翘起来的一缕发尾,心中一哂。封光会做出藏香之事,尚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他拿唐贞白的信作为试探时,算到了死士读信后或有行止,却没算到此举一旦揭开——居然又是前尘。

    过往的幽魂正抬手抓住被衾侧边不让它滑下去,目光追着医师收回的手指,抬起一双安静的眼睛。

    信中情报一百二十五字,他不问寄信人,不问螣山龙骨,不问魇症新方,不问天下阁鲛人泪,也不问离火门。只有一句无头无尾的停香让他惦记上,是为了什么?

    南明抱臂胸前,后退几步轻轻靠上桌案,斟酌着把话问出了口:“假使另有所图,就不该将手炉里的香料清空,若只取出少许拿去辨认,我约莫也发现不了。而你做得这么明显……”

    窗外忽起了一阵风,婆娑树影低声絮语着,掩去了一声叹息。

    “……是在等着我来质问吗?”

    封光看着他。

    暗中如影随形的目光难得直白,不躲不避地同南明相望。那情愫并不热烈,但厚重如山峦,压得医师垂下了眼。

    “是。”他听见封光沉声回答。藏起炉中之物,待南明需要点香时定会质问于他,便能求证故人是否仍未改旧习,要是当真没变……

    “您可以用我来试药。”

    他向恩人请求。

    白皙眼睑半遮住南明那对琥珀色的眼珠,朦胧流霜滑落他的脸颊,活像一尊玉石佛首,让封光想起那张暗室里的美人图。而画中观音墨眉轻蹙,掀起眼帘似嗔非嗔地对上他的视线,曼声低语:“试什么试……祖宗,你是唐兄派来克我的吗?”

    奈何听者不动如山。

    “请让我为您试药,大人。”封光望着他走近,似要擦身而过步入幔帐,攥在被衾上的手指连同嗓音一道收紧,“我是半个药人,无论什么药都受……”

    “嘘……”微凉的手掌将他未尽的话语轻柔地、不容抗拒地推了回去,南明偏过头,乌黑的长发自肩头蜿蜒而下,似一笔墨痕拖曳在素白薄衾上,“想哪儿去了?这一炉香多是我夜不能寐的时候才点上一回,换个好觉罢了。”

    落在唇上的触感令封光僵住了。

    鼻端萦绕着淡淡的药草苦香,刚要开口,嚅动的嘴唇便擦过医师柔软的手心,惊得他一时连气都不敢出:“……”

    “既然惹你担心,这香停了便是。”本打算对信中告诫阳奉阴违的人把这话说得心安理得,抬起空闲的那只手松弛地搭在封光脑后,慢慢捋了捋。“只不过,为我试药这种混账话又是谁教你的,”医师看着他颤动的眼睫,语气平和地问,“你把脑子摔傻了吗?”

    封光怔怔地听着。

    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从久远的记忆中传来,轻轻拨开数载光阴,与此刻暧昧的夜色重叠——

    “快些睡吧,夜已经很深了。”

    月下轻盈的人影蹚过了一室零落的喘息,悄然入梦来的少年南明倚在榻上,正用手指梳理着他濡浃的发绺,放缓声音说道:“师父说你不肯闭眼,是又做噩梦了吗?小狗,要不要我给你讲故事……”

    少年人掌心温热,沿着两片肩胛间陷下去的背脊拍抚,似涓涓泉流冲刷过嶙峋的河谷。

    别怕,别怕。

    一觉醒来就天亮了。

    翌日也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连崖间的雾气都稀薄得近乎不见。千丝万缕曦光于连绵苍翠上钩织出细碎金鳞,飞鸟自层林巅荡开,屋主人在将醒未醒时踏出院门,春风还未过眼,便听万籁生山。

    南明抬头望去,两道峭壁将长天劈开,游云似蝉纱一般浅淡,苍鹰离开栖身的老树,在山腰振翅盘旋。

    他恹恹地收回目光,转脸看见封光正湿漉漉地从溪边回来。男人叼着一根灰色的布条边走边拧头发,未擦拭掉的水珠沾在他苍白结实的皮rou上,被风一吹滚入衣襟,更添三分凉意。封光抬眼与院门前肩披外衣的人对视一眼,手腕一绕一系,将湿发绑好后松开牙齿任由布带垂挂肩头,加快步子朝这边走来。等人接近院墙边上时,南明把手笼在袖子里,冲他慢条斯理地招呼道:“怪哉,半夜不着屋,清早还贪凉,这是何方高人的养生之道?”

    封光停下来,两手背在身后低头行礼。发尾点在他深灰的布衣上略一顿笔,晕开一小团踌躇的墨渍,仿佛寡言之人未宣之于口的答句。那厢南明也无心为难,说完侧身让了让,将默不作声的死士请进了院子,而后随手带上厚重的木门,跟在他身后迈入小厨房。

    封光甫一坐下便开始生火烧饭,囤积的米面粮油快要见底,近日里他偶尔会拿石子打些山禽来烤,或跟着医师去附近拾捡新鲜野菌。南明袖手一旁,在心底计算着离山购粮的时间,目光不知何时滑落到了封光脸上,见他在火光掩映下的神色似有恍惚,不由出声道:“是做噩梦了吗?”

    柴禾毕毕剥剥地响着。

    灶膛里的笋壳被明亮的橙红迅速吞噬,封光正往里塞树枝,闻言怔愣了一瞬,黑亮的眼睛却下意识地朝南明看去。直到与后者清明的视线相触时他才如梦初醒,像往常一样匆匆敛眸道:“并未。是个好梦,劳大人记挂。”

    雀跃的炉火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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