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1/2页)

    封光骤然睁眼，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

    死士侧着脸，叫南明看不见他眼中的情绪，本就苍白的脸上几乎失去了所有血色。他的嘴唇上因缺水开裂了三两条深红色的细纹，两相对比下就显得格外鲜艳，好似下一秒就要滚出一串鲜红的血珠。因着这番生动的联想，南明的鼻尖甚至嗅到了隐约的血腥味。

    医师只手掐住他两颊的软rou，迫使他转过头来，沉声喝道：“封光！”

    紧咬的牙关松开，血沫沾着唇，蹭到了南明张开的虎口上。

    封光木楞地看着他，像是被这个噩耗砸懵了。南明目露关切，心神却绷成了一根紧弦，另一只手轻轻放到了男人的头颅上。

    方才封光睁开眼的那一瞬间，他感受到了刻骨的杀意。

    死士的杀意如狂，哪怕不曾朝他当头劈下，也令南明寒毛乍立。

    不知是怕暴露了心中鬼蜮，还是怕吓到了近在咫尺的医师，那杀意只癫狂了一息，便被死士生生逼了回去。他被自己的怒火切开五脏六腑，万幸一团团支离破碎的血rou外还套着一副麻木的躯壳，不至于在那双关切的眼中分崩离析。封光张开嘴，裹着血腥味的声音断断续续：“是……怎么……”

    南明的五指弓起，小心按揉着他的头顶大xue，声音舒缓地宽慰道：“都是些陈年旧事，早知你难受便不提了，静心。”

    “不……”封光睁大眼，竟然一把握住了他的腕骨。那手指冰凉可怖，不带一丝颤抖，宛如一具僵硬的活尸。封光嘶哑地说：“大人，是谁害了您，求您告诉我，求您……”

    “嘘，嘘，好了，好孩子，没关系，放松点……”南明无视自己被桎梏的手腕，替他擦了擦下巴的血沫。另一只手从头顶滑落到封光的肩头，平稳地按住他，语调镇静地安抚道：“他已经死了。封光，听话，吸一口气。”

    封光黝黑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他，分开沾血的唇，吸气。

    “再吐气。”

    吐气。

    “再吸气。”

    吸气。

    吐气。

    吸，吐……

    死士的眼神动了一下，头颅缓缓低垂下去。

    “好些了吗？”南明对着熟悉的头顶问道。

    死士松开手，声音平静：“是我冒犯大人，请您责罚。”

    南明拍了拍他的肩，一言不发地放下胳膊搭在腿上，好像忘了自己原本打算说什么。

    半晌，他从怀中掏出一张巾帕，垂眼擦拭着手上的血迹，开口时连自己都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你很聪明，即使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这会儿想必也该清醒了。明知道失忆一事是我故意告诉你的，不问问我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被我害得急火攻心牵动内伤，却还要来请罪……封光，你何错之有，是谁教你这样折磨自己？”

    他擦完手，撑着腿慢慢站起身：“我不记得你了，封光。我这个人，跟你过去认识的南明虽说算不上是天差地别，但也变了许多。不管你有什么打算，好好想想吧。”

    竹林“沙沙”地讥讽他。

    阴晴不定。南明一掌劈断根臂粗的青竹，单手拖着它几步走到溪边，随便找了块大石头坐下。一柄袖刀滑落掌中，他拿拇指抹过刀身上镌刻的铭文，不必看也知道那是烂熟于心的两个字：封光。

    疑心病重。削断的竹节落进溪水里，溅起冰凉的水珠。南明想起离开时余光里瞧见的——黑色衣襟上落下了几滴深色的斑痕。他又吐血了吗？还是……

    南明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封光今日请罪，叫他想起自己曾经对死士竟有过“养狗”一般的念头，脸上便仿佛被狠狠抽了一巴掌。幸好，幸好从没拿这话去逗弄过封光。倘若换个寻常人这样温驯听话，唤一声“小狗”还可当作亲昵。可这是封光，封光这样温驯听话，是因为叫他“大人”。

    “大人”是不会有错的，“大人”若觉得他是狗，他便真要把自己当狗。

    那不叫亲昵，叫折辱。

    封光亲近他，会主动提问，会出声反驳，还会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点儿很不起眼的笑意。说话时也不像他从前在南王府里遇到的死士那样诚惶诚恐、动辄就跪，实在逼急了还会装哑巴，可爱得很。虽说像块石头，但南明如今看他，是在看一个活生生的人。可这个人天生挺直脊梁，摧不弯，折不断，就被砸碎了再拿规矩重新浇铸。这是南明当初一眼看破，近日里却不愿去想的事实——

    封光是从四方府里活着出来的一把刀。